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谈武生:“练功是第一步,第二步才是学戏”

朱瘦竹 梨園雜志 2022-07-3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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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武生,须从小学起,不是从小学起,没有撕过腿,腿踢不高,没有扳过腰,后头跟斗翻不过,没有拿过鼎,下身漂不了。不必说你年过弱冠,年过舞勺,就来不及了。因为骨头一年坚硬似一年,骨头太坚硬了,腿撕不开,腰扳不转,鼎拿不长,勉强撕、扳、拿,妨害身体,充其害,马上死于非命,幸而不马上死,童子痨总要生的。


 所以要知道一个武生还是三考幼功,还是半路改功,只要看他打飞脚、翻跟斗,肩与胸,飞脚过头,跟斗翻出场,肩阔胸挺,这是幼功,飞脚不过头,跟斗不翻出场,肩不阔胸不挺,这是改功。

 

 因为飞脚的高低,以踢腿的高低为标准,没有撕过腿,腿连肩都踢不过,飞脚又怎能打过头呢?跟斗分前头后头两种,前头跟头向前翻,换一句话说,落地时面孔对着客,后头跟斗向后翻,换一句话说,落地时后脑勺子对着客。


李少春之《长坂坡》


 再分长短两种,长跟斗先跑几步,而后插手着地翻过门,好带虎跳或踺子,短跟斗就地翻过门,跑几步与否,插手着地与否,没有问题,不好带虎跳或踺子。出场是长跟斗之一,其实是一个总名,分析开来,是两个跟斗合成的。第一个是先跑几步,而后插手着地翻过门的长跟斗踺子,第二个是腾空翻过门的短跟斗提(也叫提筋,又叫兜踺子起步时,面孔对着客,翻时扭腰,等到双脚落地,变了后脑勺子对看客。提是顺势向后翻,等到落地,更加后脑勺子对看客了。


 须知道踺子翻时扭腰,是小翻化出来的功夫,小翻是就地向后翻短跟斗之一,讲究手着地,脚离地,在一个时候,一个人的背脊梁骨,只能向前弯,不能向后弯,所以身子只能向前俯就一个桥洞,不能向后仰成一个桥洞。小翻是向后仰成的一个桥洞,这个得从小练就,第一步扳腰,硬将腰脊扳成向后弯得转习惯,后来渐渐弯到手插地,指头碰着脚跟,这种弯法,行话叫下腰。下腰是慢慢地向后弯下去,再站起来,不过门,小翻是很快向后弯下去,等到手着地,两足一蹬劲,下身离地过门,向后翻过去,同时手也离地站住,所以下腰不是跟斗,小翻是跟斗,不过没有下腰的功夫,小翻根本不能翻。小翻不能翻,踺子须扭腰化成小翻的落法,这个门又怎能过得过呢?


戏校学生练功


 拿鼎的功用是使上身加倍发育,上身加倍发育了,下身加倍见漂,跳起桌子来,身轻如燕,跑起圆场来,健步如飞。肩阔胸挺,是上身加倍发育的象征,而且也合英勇气概,拿鼎是以手代脚,一个人顶倒竖着,也只有童龄纯阳之体吃得消,一过舞勺固然也竖得起,不过竖不长,竖不长,鼎功就难到家,鼎功不到家,跳桌子、跑圆场的弱点,是抽象的,外行或许不易看出,却有两个实徵,是谁都看得出来,便是肩不阔、胸不挺。倘然再染上些嗜好,还要呼腰曲背,一副老态哩。

 

 以上三考幼功,其实也不仅武生必须备具,无论文的生旦净丑,学戏都得从练功入手。所谓练功,便是撕腿、扳腰、拿鼎三项的赅称。撕过腿,迈得开步,四平八稳,凝如泰山,不会腿软脚浮,欹侧晃摇。扳过腰,逢到死或昏倒时,纵然不摔硬僵尸,究竟充量下腰,不失其为软僵尸,总比一屁股坐下,或者乞灵于检场的枕垫一托,好看得多。拿过鼎,最低限度,两膀膂力比没有拿过鼎的伟大得多。穿蟒须端架子,肩与臂老是一个圆形,这多么好看,须知道端圆人人会,不过戏有大小,戏一大,难免肩膀发酸,渐渐欠端,结果完全不端,这个行话叫卸,弄得肩坦臂垂,吊儿郎当,又够多么难看呢。只要从小拿过鼎,肩膀上这些功夫,尽够足有,决不至于端到半出戏,陡的筋疲力尽,挑不起那件蟒而卸了。

 

 所以练功是第一步,第二步才是学戏,童伶武生究竟该拿什么戏开蒙呢?大家以为不外《夜奔》《探庄》《打虎》《杀楼》(《杀楼》是《鸳鸯楼》)《蜈蚣岭》吧,我说不然。小孩子该演小孩子的戏,所谓娃娃生。文戏里有娃娃生,《教子》《寄子》《认子》《雪杯圆》《铁莲花》《逍遥津》《四进士》都用得着,戏里何尝没有,而且都是正戏里。我的意思,短打先学《乾元山》或《淮安府》,靠把先学《八大锤》,砸下唱昆曲的手眼身法步与蹲骑马式的底子,然后再加入大人群戏《八蜡庙》《茂州庙》里,唱段公曲,打个群挡子,然后再学《夜奔》《探庄》《打虎》《杀楼》《蚣岭》,那时管教气宇端凝,局度堂皇,尤其是起云手、拉扇膀,处处大开门。倘然没有《乾元山》或《淮安府》《八大锤》《八蜡庙》的底子,一学就是《夜奔》等等大戏,掉文叫躐等越级,大白话叫不够格儿,流弊是非但没有演像一个大人,倒反耍猴似的,沿成一身轻举妄动,小家败气的毛病。


梁慧超之《乾元山》

 

 阅者诸君也曾看出么,《乾元山》《淮安府》《八大锤》《夜奔》《探庄》《打虎》《杀楼》《蜈蚣岭》这几出,都是配角稀少,所谓小武戏是也。小武戏毕业后,当然该学大武戏了,大武戏的开蒙戏,莫妙于《赵家楼》,怎见得呢?

 

 短打武生戏里,有一出,非但十门角色占全而且主角的行头,也占得不少讲到本命星君——武功,厚底靴对刀,薄底靴走边上阑干、翻排头、打挡子,一应俱全。在我们,是大有看头,在该武生,可小的时候够他一学,唱的时候够他一累,不过自有一样靠它一世吃着不尽的益处。天下的事情,大都苦尽甘来,苦是决不会白吃的,也不只这出戏为然。

 

 这出戏非别,就是《赵家楼》。我们看的《赵家楼》,亮镖起,已经算是很完全的了,因为大都从走边起,也不能不承认它是《赵家楼》。其实头里还有不少事情,排山一场,华云龙穿蟒,头上戴硬胎花罗帽,勒大额子,翎子,挂狐狸尾(硬胎花罗帽,勒大额子,大有出入,插翎子,挂狐狸尾,是强盗的盔头,《落马湖》的李大成也是这样,不插翎子,不挂狐狸尾,是校尉的盔头,翎子有两个用处,单插表示俊,例是子都、吕布、周瑜,兼挂狐狸尾,表示反派与番籍,例是张任、陆文龙、韩秀),劫镖换褶子、箭衣、扎巾(照例,应该何是硬胎花罗帽)、大额子、翎尾,走边换硬胎花罗帽(现在大都换软胎花罗帽取其轻便,然而翻打阑干功夫差多了)、豹衣、薄底靴。

 

 武生天不怕,地不怕,就怕穿蟒,麻布夹里,两只袖子一定强头白耳朵,不肯听他的话,下摆拖在脚背上,绊住迈不开步。有《赵家楼》一出的底子,以后唱口褶蟒扎靠的戏,就出手出脚,不至于手脚无措了。


李万春之《赵家楼》

 

 硬盔头,硬胎花罗帽与大额子最重,《赵家楼》同时戴上。软盔头,扎巾最箍脑门,《赵家楼》打了扎巾,再勒上大额子一道重箍外加翎尾,又何等累赘,都吃得消了,头上功夫毕业,将来唱到《恶虎村》,硬胎花罗帽到底,夺刀走抢背(现在大都走旋子,有的甚至于旋子也不走,一转身了事,武艺沦亡,夫复何言),《连环阵》,扎巾到底,打了一套又一套,头上若无其事,从来没有听说黄天霸、养由基半路勒晕过,假使小时候没有《赵家楼》的底子,那就难说了。

 

 走边分响边、哑边两种,响边是全部乐器拍和的,小水尺代替大锣,照起霸的尺寸打,所以尺寸不十分快。哑边只打堂鼓,尺寸随武生的便,所以都不难走,难走的是《赵家楼》那种响边。场面打的是【滚头子】,【滚头子】是有固定的尺寸,比起霸快的多,武生从台步快起,身手样样得快,否则跟不上乐器的尺寸,那还是玩意儿么。这可得心里有劲,身上有劲,脚下有劲,而其是一个劲头,缺一或者不齐,就快不到标准程度,还是跟不上乐器尺寸。最难是三走边下,要翻一个虎跳,头上戴着一只笆斗(指硬胎花罗帽),既重,外加高出一尺光景,试想多么难过门。虎跳是一个起码跟斗,《赵家楼》里这个虎跳,须抬头直矗膀子,否则罗帽顶着地,小害磕坏五官,大害将脖子戗到脖子里去,有性命之忧。一有这两个条件,就不起码,而非苦练不为功了。

 

 总而言之,一出《赵家楼》唱好了,再学其他短打戏,规行矩步,舒眉展眼,洞中肯綮,目无全牛了。不信,听我比来。与杨明对刀,半出《莲花湖》一出《义旗令》会了,上阑干与打六个挡,大半出《花蝴蝶》、半出《金雁桥》(华云龙使双头枪,雷鸣使双刀,双头枪照大刀使,不是等于《金雁桥》的大刀双刀么)会了,三走边,随便什么边都会走了。《赵家楼》有这么些好处,童伶学武生,岂能不将这出戏的底子砸瓷实呢。

 

 《赵家楼》唱的牌子,是全套【新水令】,【新水令】分若干段,其长无比,而且尺寸由慢而快,没有下苦功学过,是唱不到一半,就要力竭声嘶,上气不接下气,险几乎断气的。《赵家楼》吃得消了,再唱别出戏零拆碗菜的【新水令】,与【斗鹌鹑】吹腔等,一气呵成,行所无事,那还成问题么。

 

 (《半月剧刊》1936年第1卷第9期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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